【魈温魈】一栈不容二鸟(23)
晓看天色暮看云。
行也思君,坐也思君。
…………
魈被温迪带着一番东弯西拐,反而是脱离了夹在人海给推涌着前进的窘境,一路行至僻静的巷道。
空气中夹杂着潮湿的水气,阳光不常光顾的角落独有的气息。
二人并排走着。
“魈。”温迪忽然叫了他一声。
“我在。”
“老爷子给的那个难喝的玩意还有剩吗?”
魈沉默了一下,因为他不掩嫌弃的语气,但片刻后还是好好作答了。
“今早喝的已经最后一份了。”言下之意是没剩了。
魈以为他又回心转意了,这眼下在璃月港,去往生堂倒也顺路,便说道:“你若是想喝——”
“不,我不想。”他把手揣进魈的披风里头,打断了他对自己不切实际的猜想。
那种东西,他是绝对不可能再喝一滴的!
算了,可能只是随口一问而已,风的心思向来难猜。魈未有过太多纠结,好脾气地把那不安分的冰手又给捂热乎了些。
跟它的主人一样,玩心甚重,没个定性。往往是没给揣上多久就又给抽出去拿着些什么。
多半是那个家伙给的吃食。
等他消灭干净手上的食物才又是想起他的用处,又亲亲热热地挽进来了,这几番下来整得他是心如止水,再泛不起一丝波澜,权当自己是个暖手工具,还尽职尽责地扣得牢实,像最开始的那样十指相扣。
美其名曰是能让手回温得更快些。
这话又说回来,这挑着人少的地段走,好像真把那家伙甩下了,难怪觉得清静了不少。
“你认得路?”魈看他目的性极强地往弄堂深处走,不免好奇地问了句。
“不认路。”
“?”
行至尽头。
温迪停下了脚步,他仰起头,鼻尖动了动,不费吹灰之力就寻得了酒香的来源——一处相当不起眼的小酒馆,就在巷子的尽头。
门上屋檐挂着一对红纸灯笼,坠着的穗子悠悠地晃动,里头坐着好些酒客。
诗人驻那木檐门前,再也走不动道了。
“我觉得你们璃月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啊。”
仙人看到酒馆,顿时心下了然,也没先说些什么,静静等他的托词,候着他为自个寻个冠冕堂皇的,能让他进到这酒馆里头痛饮一场的好由头。
他还是高估了诗人。
“酒香不怕巷子深啊!”诗人揭晓答案,只是有感而发而已。
什么理由,不需要,想喝,无需多言。
这平时惯是一副舍不得分出半点力气的懒散模样,这会倒是不由分说地拽着魈就要往门里头趟。
仙人挑了挑眉,觉着有必要彰显一下他的个人意愿,而非单纯的冬季限定暖手宝,他站着不动,引得忽觉一阵拉力阻碍他跨进门内的温迪回头看他。
好歹敷衍一下,魈平静地望他。
温迪相当痛快地放了手,这下便毫无阻力地过了门坎,眼疾手快地占得了最后一张空桌。
“……?”手上骤然空落,这冬日的凉风趁着空隙一下扑至掌心。
魈微微睁大了眼睛,是真没料到他如此痛快。
酒鬼坐在屋里的角落冲他招手。
魈靠在门外的白墙上,再不乐意用正眼瞧他了,管他怎么招呼,最多也就淡淡的睨了一眼,哪还想理睬他,低下头去,干脆是靠着吸满潮气,爬着些青苔的墙面佯装是闭目养神。
那不然呢,泥人尚有三分脾性。这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,莫名让他想起客栈里头的小狗,那真是谁都能逗上片刻,真没一丝脾气。
他可不同。
温迪见他半天也没个动静,点了罐酒给占住位子出来寻他。
出门槛来了,仙人耳力向来是极佳的。
不需要抬眼去确认的,他的脚步有一种独有的轻快感,与别人都不一样的,他很轻易就能分辨出来的。
手又要冰了,他无端地想道。
……
这好说歹说,连哄带骗的,用以吟游诗人一贯的花言巧语,不,是动之以情 ,晓之以理,从外头寒风料峭受了寒可不好,再是说什么店里头有他喜欢的酒酿小圆子也给他点上一份。
笑话。
他什么时候说过他喜欢吃酒酿圆子了,他如此驳道。
这手又勾勾缠缠的牵上来,这回还讨好地曲起指尖在仙人的掌心挠了挠。
还是温热的,魈感受着手心的温度,给人半牵半扯的移了金步,进了酒馆落座。
没过多久,店家提了一坛酒来,以及一个空碗,手上没其他的什么。
酒酿小圆子呢?
“我听上仙说不喜欢,也就作罢了。”温迪对上他略带疑惑的目光,不急不慢地捏着几分璃月腔调反将一军,揭开酒封把空碗满上。
……也罢,左右不差这份吃食,魈瞧他没几会就让那坛酒少了大半,喝得高兴,不再分心思来调笑他,又偏过头去。
店家去而复返,这次端来了一小碗酒酿圆子。
“莫不是送错桌了,我们没点酒酿圆子。”
店家才放下碗,闻言大感不解道:“方才就是这位公子点的啊,还说要再往里头搁些桂花蜜,这才没跟酒一道上来。”
“没上错没上错。”温迪放下空碗,晃了晃余下不到一半的酒,打发了店家。
“试试看?这放了桂花蜜的,香香甜甜的,我觉得你会喜欢。”他哄小孩似的,把小碗往他那推了推。
淡淡的酒味,还有一丝桂花的甜香,随着上涌的热气访入他的鼻间。
魈抬眼望了他好一会,末了,带起一道微不可闻的哼气声,倒是接过那碗吃了起来。
味道尚可。
份量不太大,几口下去就没了,这身上都隐隐有一股醺人的甜味儿。
“来点酒?”难得慷慨的酒鬼向大桂花酒酿圆子分享他钟爱的美酒。
啊,香香甜甜的,还有桂花的味道,不知道再掺点苹果酒会是什么样的呢?
“不了。”仙人咽下了最后一口糯米丸子,回绝了他。
“这样吧,你们璃月不是有什么行酒令?诗歌对对子?”温迪不达目的不罢休,决定曲线救国。
“对。”
“不要上句接下句的,我可没把璃月的那些个古诗词全须全尾的给背来,就每人单独成句。”
“输的人自罚一碗!”
“那不是正合你意。”这喝酒怎么还拐弯抹角的,都快给喝完了不是。
“你说的对。”温迪颇为认可,然后从善如流道“那依你的意思,赢的人喝一碗?”
仙人陷入沉思,不明白他又是在玩什么把戏,但好像是这么个理,半晌,冲他点了点头,算是应了的意思。
“以什么为题?”温迪向他征询意见。
魈真是给他带进沟进了,仔细想了一会,脑子里随手记起的无外乎都是些述景的,这思忖间眼神恰巧飘到了门外。
天色渐暗,云层镀上一层玫瑰金般的色彩。
“以云为题吧。”他淡淡地提议,转念一想,又给他降了降难度“带有云字便可。”
“您先?”温迪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仙人并未推诿,略一思考便道出一句来。
“明月出天山,苍茫云海间。”
到你了。
“啊,我没想出来欸,这太偏了!”他非常干脆地服输,嘴上抱怨了几句,手上动作利索地把酒碗推了过去。
“好吧好吧,愿赌服输。”
?
总感觉哪里不太对。
但他说的对,愿赌服输,魈愣了一会,也没思考出什么具体的不对之处,倒也干脆地把酒一饮而尽了。
他从未喝过酒,更是从未如此一饮而尽。
“再来再来!”
酒精瞬息绑架了他的大脑,飘飘然的,像是天上的浮云把思绪密密层层的围簇起来,便只能顿在原地踟蹰,难以回转。
他再想不到别的什么了。
诗人抱以十足的耐心,并未匆匆地判出胜负,倒是又提前满上了碗,端详着琥珀融化的景况,看着坨红倾刻飞上他的脸颊耳廓。
或许多少是余了些空隙了,他晕晕沉沉地想着,竟是真给他想起了一句。
尽管他现在已经无法分辨这词句是否合宜,但他下意识地笃信那句如天外来物般顿入他思绪间的诗句并无错处。
舌头给这不知从何而起的热气缠得三迷五道,给打成了结,叫他说不清话,捋不直意。
他费了好大功夫,谁也不知道的,天大的功夫。才把那勾在喉间、卷入舌底的话倾露个几许。
他慢慢吞吞地念着。
“晓看天色暮看云。”
像冰块投入篝火,意识在飞速融化,视线被蒸腾的水雾一并的模糊,事物被抽去了轮廓,使他怎么也看不清面前人的模样。
他努力地眨了眨眼睛,却一下溺入对方湖色的,因噙着笑意而微微弯起的眸子,至使他再也移不开视线。
于是啊,他的眼睛渐与那天青色的湖光归作一类的质地,却又更为粘稠,像是硬质的琥珀被精灵偷偷倒转了钟表,光阴倒叙,被化作树脂,缓缓地流淌开来。
他的视野逐渐低暗下来,与湖光脱轨,眼睫如梧桐落叶般的,在空中几度浮沉,最后翩然点地 ,滞了许久,才继而言道 。
“行也思君,坐也思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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